【默读】伊始


在骆闻舟又一次把拢在手心的头发放下后,前面一直保持静默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:“警察叔叔,您到底行不行啊?”

“警察叔叔不是用来给你剪头发的,您还是另请高明吧啊,”他趁那人还没起身时伸手胡乱拨了拨发尾,语气略微一转,“诶,怎么突然想起剪头发啊?”

费渡并未立马回答,他晃晃悠悠地站起来,转过脸来带着一点慈祥地看着骆闻舟,降尊纡贵地拿出一只手在他肩上拍了拍,而后过去到沙发上坐下了。

“想改头换面,重新做人,行吗?”【注】一杯白水被他像是喝香槟一般端在手里,车马无喧的日子过久了,小少爷连一口白开水似乎都能咂摸出酒味儿来,“我可是放着万恶的资本主义的私人沙龙不去,愿意在你手底下委屈委屈的啊,真的不打算干了吗?”

“干啊,我还会干点别的,您要试试吗?”骆闻舟边走边说,声音放得很轻,最后半句几乎是凑在他耳边说完的。费渡打了个激灵,想把手里的半杯水泼在眼前这个神似狼外婆的人脸上,不过他还是忍住了,只堪堪翻了个白眼,并努力地把话题扯向了正道。

“打住,说正事儿呢。你自己说明天要去叔叔阿姨家拜年的,我这不是想……”他瞟了一眼骆闻舟,发现对方也在盯着他看,便又转过脸皱了皱眉头,“……想给你爸妈留下个好点儿的形象吗……”

骆闻舟闻言好像差点从沙发上栽下去,他顿了一下,接话道:“得了吧,就郑凯风那次你住院那回,二老已经把你浑身看了个遍了,形象早没了,省省力气吧费总。”

费渡好像并未注意到他的玩笑话,似乎还若有所思地用自言自语的音量说着:“听你这意思……那我就不剪了?”

“不会吧?这么认真?”骆闻舟陡然看出了什么,语气像是发现了新大陆,他伸手轻轻拍了拍费渡的侧脸,“以前没见过你对哪件事这么上心啊?”

想了想,他觉得这句话似乎有些不严谨,于是又补充道:“哦不,除了折腾你自己。”

“胡说,对于上你这件事我就挺上心的,”费渡一下恢复了正常,眼里又盛满了骆闻舟以前所司空见惯了的“费总”式目光,他的眼角弯起一个钩,戏谑地望向骆闻舟,接着说道,“看在过年的份儿上,今晚让哥爽爽呗?”

 

 

当晚费总当然没有如愿以偿,但其实他们也什么都没干,因为骆闻舟看出费渡真的有点紧张。

“不是去年过年都见过了吗,今年也一样啊?”他将手臂枕在脑后躺在床上,认真地思考着这个问题。

半晌,才从黑暗中闷闷地传来一声:“不一样。”

费渡侧身背对着他睡着,骆闻舟听见这声有些可爱的语气,决定当一当变态。他趴到费渡的肩上,望着那人模糊的轮廓,轻轻说道:“没有人告诉过你不要用这个姿势跟基佬睡觉吗?”

 

费渡:“……”

就知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。

 

 

第二天五点费渡睁开眼,眨巴了两下便伸出一只手,一巴掌糊在尚不省人事的骆闻舟的脸上盖住。某位正与周公难舍难分的同志似乎感受到了呼吸略有不畅,拿出手来把盖在脸上的胡乱扒拉了下来,放在嘴边亲了亲,甚为熟练地含混了句:“别闹宝贝儿,还早呢……”

脸上的手便知趣地拿了下去,安静了好一会儿,在骆闻舟又陷入了昏天黑地之后,他突然感觉有一阵热气凑到了耳边,一句用气声轻轻凝成的话语如一支穿云箭一般穿过他浆糊样的脑子:“老公,起床了。”

费渡的脸上带着得逞的坏笑,静静地看着骆闻舟像是无知无觉地静止了一秒,随后鲤鱼打挺般跃了起来,恶狠狠地看向他,咬牙蹦出来的第一句话听上去一点也不像刚睡醒:“费、渡?”

“嗯?在呢。”罪魁祸首无辜地望向清梦被扰的骆队长,一脸不明所以,好像刚刚干出缺德事的是另有其人。

骆闻舟自诩是深谙此妖道行,也不甘示弱,接道:“让你老公多睡会儿,不然你也不想被你老公抱着进我家门,是吧,宝贝儿?”

“宝贝儿”叫得咬牙切齿,费妖精听得感觉后脊背一阵发麻,只好败在阵下,落荒而逃,不,优雅地退场。

 

最后临近十一点时,两人才总算收拾齐整上了车。骆闻舟哈欠连天地自觉跑到了副驾驶瘫着,还不忘嘴欠一句:“早说了咱过去是吃午饭的,干嘛那么早就开始兴奋?”

“兴奋”的费渡没说话,给了他一脚油门。

 

 

 

二老住在一个不大的小区里,里面多是退休老人,遛狗下棋锻炼身体的随处可见。打一进小区大门,骆闻舟就“不小心”瞥见费渡一会儿扯下衣角,走两步又摸摸袖口,跟平时天塌了当被盖的费总形象大相径庭。他正想习惯性地调侃两句,一句“丑媳妇儿总要见公婆”都已到了嘴边,却又倏而散了个干净。

他突然想到,费渡这样的人,是不是还没习惯跟爸妈这辈长期友好地相处?他像是一个离家太久了的孩子,望着家中暖黄的灯光而怯怯地不敢进去。

费渡走着走着,感觉自己冰凉的手被一把握住,略微愣了一秒,随后嘴角提起一丝暖融的笑意。他垂下眼睫,没有去看那个握他手的人,手心传来的温度回答了所有的问题。

 

 

穆小青同志已经朝门口望了许多眼了,等看报纸的骆爹终于忍受不了那道灼热的目光,准备开口时,响起了敲门声。

只听见这位年过半百的女士欢快地叫了一声,眨眼间便跑到了门前。一开门,就听见自家儿子同样欢快的一声“妈!”,后面跟着一声含羞带怯的“阿姨”。骆诚摇了摇头,抖了一下报纸继续威严地坐着,坚决不把自己的智商拉低到与这些人同一水平线。

 

费渡生来好像还未曾与长辈这样亲近过,住院那次是骆闻舟掉链子,穆小青还瞒着身份,除了知道真相时的震惊好像基本记不得其他体会了。所以这次就不一样了,费渡只有尽力把在外面时花花公子式的油腔滑调全收起来,一股脑地塞进骆闻舟的包里。

好像还挺成功。

 

穆小青同志对此简直十二分的满意,好像准备把煮的一锅饺子全夹到费渡碗里,骆闻舟看着自己亲妈兀自叹了口气,算了算,自己现在可能在家里得排第五了。

 

费渡全程都感觉有点梦幻,直到怀里被塞了一个红包时,眼中出现了毫不掩饰的惊讶。他看向骆闻舟,后者已经全然不知脸皮为何物地把它揣进了兜里,并且好像知道了他在想什么,安慰式地拍了拍他的肩,以一副过来人的语气说道:“拿着吧,咱妈的心意,她觉得跟我差不多大的都是她儿子,每年都不落。”

费总这才小心翼翼地装好这份平时掉地上他都不一定要捡的礼物,磕巴了一句:“谢谢阿姨。”

可穆小青闻言好像并未露出慈祥的神色,她的视线转向了旁边的骆闻舟,默契够足,亲儿子会意。

只见骆闻舟鬼鬼祟祟地把费渡带到一边,以说悄悄话的姿势按低他的脑袋,慢吞吞地说了句:“嗯……我妈的意思是……”

他停顿了一下,似乎是在斟酌合适的说法,继而又继续说道:“意思是……如果你愿意的话,可以换个称呼……”

 

费渡的表情空白了那么一瞬间,随后被他勉力覆上了些人色,他极力掩饰着自己错愕的神情,扭头去看了看穆小青女士,好死不死,这位女士正望眼欲穿地看着他们这边。再要命一点,骆诚同志还坐在沙发上咳嗽了一声。

骆闻舟这会儿变回了大尾巴狼的状态,好整以暇地抄着手站在一边,一脸观望“你看着办吧”的表情。

 

 

费渡大概忘了自己已经多久没有开口说过这两个字了。

他学会说话时叫出的第一个字他并没有记忆,而充斥着阴霾的童年以及青春期里,“爸”和“妈”两个字带给他的绝不是幸福愉快的回忆。

像是漂洋过海,历经了狂风暴雨的飘摇船只终于到达了港口。良久,费渡听见自己有些沙哑的声音终于到达了嘴边。

“谢谢妈。”

骆闻舟正想欢呼一声跳起来,却听见沙发上又传来了一阵报纸抖动的声音,这会儿终于忍不住了,连费渡也轻笑出声。

 

“爸,新年快乐。”

 

 

 

返程的路上费渡坐在副驾驶,他看似心不在焉地望着窗外,指尖却一直在口袋里逡巡,勾勒着那份带着余温的红包的轮廓。

手机的短信音响了一声,他本以为是寻常的拜年短信,摸出来一看,是一个陌生的号码,内容是拜年的,却也不寻常。

“当年本是我叔叔不对,这么久了,我也想通了,那一刀也是我太混蛋,希望费爷还认我这个酒肉朋友。给您拜个年,新年快乐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张。”

 

费渡看完,自以为面无表情地把手机揣回兜里,骆闻舟瞟了他一眼,当即挑破:“谁发的啊,这么高兴?”

费渡抿了抿嘴,揣摩了一下答道:“猫。”

开车的人一挑眉,沉默了一会儿,问:“挠脖子的猫?”

“……是。”

 

 

一路上有你,日子还很长。

 

 

 

FIN.


注:梗出自电影《天下无贼》里德华叔叔的台词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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